G2,又是一個全新的世界

已經幾乎忘記了是第幾次走這條巴托羅冰河的路了,雖然這次因為腹瀉最後必須一人獨行,原本以為喀喇崑崙的世界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?原來,雖然山還是一樣的高,但是每一座山的姿態、個性與味道,卻是截然不同啊!

74日,除小黑因腳底破皮與梁老師留守營地之外,文逸與阿果、文辰與阿展四人各結成二組繩隊,天色未亮就踏入了迦舒布魯冰河(Gasherbrum Glacier)巨大的懷抱之中,黎明時分,冰河內的冰塔反射出一種不白不藍又白又藍的混屯色彩,原本流動的冰河溪水還未甦醒而凍結著,一腳跨過,走進的是一座不知出口何在的超大迷宮。冰河,雖說是「河」,其實卻是以「冰」為主,看似不動其實在動的一種存在,巨大冰塊隨著地形排列成一排一排相互平行的冰山,而我們必須徒步以垂直的方向穿越這些平行的冰山,除了平面的穿越,還要加上在冰山上上下下的攀爬,構成一幅3D立體的迷宮地圖,也因此大大增加了找到出口的困難度。



這是一條破碎的路,前一步絕對不會自動和下一步自動連結起來,因為在這片破碎的冰河之上,每一步之後可能都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,或者一片突然聳立的冰壁,或者一道無故噴出的雪水,還是一片無法橫越的裂隙。時而冰斧時而冰爪,時而尋找標誌旗時而追蹤前人腳印,我們就在這一條沒有路的路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的穿行著,「刷~~」的一聲,你原本以為雖然路徑破碎但還算踏實的腳下立足之地,毫無預警的也跟著崩裂開來,我發現原本的立足之地已經幾乎快升高到了我的胸口,哦~~不!原來我已經陷入裂隙之中。


隨然陷落的力量不大,沒有讓繩伴文辰有表現的機會,但要把自己從這堆雪中掙扎起身,卻也不易。腳下大號的雙重靴與冰爪已經被雪堆卡的密密實實,沒有任何的著力點,擔心周圍繼續崩裂,雙手也不敢太用力向旁邊使力,只能以冰斧試著慢慢挖開雙重靴周的雪堆,讓雙腳得以逐漸脫離困境。

在破碎的世界上,不知道應該要讓自己保持完整,還是跟著一起破碎?

冰河從上而下一路傾瀉而下,遇到坡度變陡的地方,原本整個大塊的冰就會因此崩落,形成所謂的冰瀑區(Ice Fall),就像瀑布一樣,原本整片的水面因為地形突然的抬升而落下變成瀑布,整片的水面也因此散落成水花在空中舞動。冰瀑也是一樣,只是它散落的速度不是以我們的時間尺度來衡量,看似靜止的冰瀑,以不動的的姿態在往下破碎、墜落、舞動著。而我們就像是來自外太空的生物,帶著不同的時間,一步一步的攀爬著這些向下墜落的巨大冰塊,因為我們需要一個東西,它叫做~「高度」。


在時間之中,我們獲得了空間。

我們在似乎靜止的時間之中一點一點的把「高度」這個東西放進我們的口袋之中,如果覺得好像沒有拿到,就存進我們的登山錶之中,登山錶的高度計就會像銀行一樣把我們賺到的高度,以數字的型態儲存起來。就像辛苦的工人賺取的血汗錢一樣,我們賺到的數字也是從每一口濃重的喘氣聲、每一步沈重的腳步聲所換取而來的。不知不覺,天早已大亮,越來越高的日頭早已經把雪面曬得發燙,雖然正走在冰原之上,卻感覺整個人已經燙到昏昏欲睡,無力再行。

「要不要睡個十分鐘?」文辰看我似乎體力不支,好意的提出建議,真是求之不得啊!用繩子綁在一起的二個人,不但上廁所要知會,休息睡覺當然也要彼此同意。據文辰描述,我不僅睡著了,而且還鼾聲大作,一睡就是半小時。醒來之後的大地卻已非原貌。第一營已經看見了,但卻是位在幾公里之外的二個帳篷,而這幾個帳篷和我之間的這幾公里之間,已經不再有破碎的冰瀑阻擋我了,換來得是一片平坦的雪白平原,好像瀑布之上的一片靜止的深潭,美麗而深邃,稍微一片葉子掉落在這片靜止之中,平靜的水面泛起了往外擴散的陣陣漣漪。

而在我眼前,上帝掉落的葉子無聲的落在這片無波的純白雪原上,只是陣陣的漣漪卻移動得太過緩慢如同靜止一般,形成一道道漣漪般的巨大裂隙,停留在靜止無波的白色大地。寬度超過十公尺,深度超過三十公尺、長度超過一百公尺的巨大裂隙,讓原本單調平凡的雪面大地,似乎多了許多美感,一些禪意。

禪意,就是要跳脫原本的自我束縛與框架,也就是說,原本已經感覺累到不行的疲憊感,也可以轉化成不屬於自己的感覺了,一個疲憊的登山者,只要做出不停抬起雙腳的動作就可以了,至於疲累,則是身外之物,跟錢財一樣,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。就靠著這股禪意,終於拖著一口氣來到一個小時前看到的二頂帳篷處,終於。


但這卻不是我們的帳篷,我們的帳篷還在幾百公尺外的天際線上,只能繼續禪意下去了。

阿果早已抵達,文逸大哥則吊帶還沒脫就躺在帳篷裡無法動彈了,文辰說這段路他走得很舒服,我只能說我無法理解這樣的禪境了。

75日,我們四人出發往第二營進行高度適應,目標要「摸」到6400m的第二營再回到第一營睡覺。起攀點在地平線上的山腳下,經過一夜休息,腳步輕盈的就橫越了雪原來到起攀點,抬頭仰望,這條通往天上的路,叫做「香蕉稜」(Banana Ridge)。因為它像剝皮後的香蕉雪白無暇?還是必須一直吃著香蕉補充熱量才能爬得上去?爬了就知道了。

很陡,超乎想像之外的陡。

雖然之前已經親身體驗過喀喇崑崙山的驚人坡度,也已經知道香蕉稜坡度很陡,然而實際爬到上面來,還是驚訝。結冰的冰面一路通往天際,坡度從60度開始起跳,還好最多沒有超過90度。冰爪的前二爪相當忙碌,不停的刺進這面有點硬,卻又容易破碎的冰面上。我平行的站立在香蕉稜上,但不是用我的雙腳站立,而是用鞋子前面的二根鋼爪固定在牆壁上,一面結冰的牆。

頭上,文辰不斷地刺落許多碎冰,嘩啦嘩啦的直接砸在我的頭上,我看不到他的人,只能看見二雙鞋子的鞋底,很突兀的,懸空在踢著牆壁。碎冰依舊不斷落下,我們來到了香蕉稜的稜線頂端,就在一面刀刃稜的刀鋒上,海拔6300公尺,下午一點鐘。文辰、阿果和我,三個人,文逸大哥則因高度適應較慢,還在二百公尺的下方。

看見第二營了,從我們所在的地方對面,要先往下約一百公尺,越過鞍部,再往上一百公尺到小山頭,再往下五十公尺到另一個鞍部,再往上八十公尺就可以到第二營了。簡單的幾句話,大概要花二個小時時間吧。考量時間與高度相差不多,懶惰的認為已經大致完成今天的高度適應任務,決定下撤。二個鐘頭後回到C1

76日,天才剛亮,我們已經離開第一營,再度進入冰瀑的迷宮之中,一面迷路一面跨過無數的裂隙,回到基地營。G2,我看見了另一個全新的世界。

回到營地,一位墨西哥山友說「It’s not test how strong you are, it’s test how passion you are」,登山,原本就不是一種體力的運動,登山的核心,正是熱情。

201377日,基地營工友阿展於G2基地營

沒有留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