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海拔極限的推進:四川日果冷覺峰攀登(下)

高海拔極限的推進:四川日果冷覺峰攀登(下)

文∕周千

 2016/02/25生死交關攻頂日

大概因為睡了午覺,再加上天氣比前一晚又更冷了,睡的非常不安穩,每小時都會起來看時間一次,想滑個手機增加睡意,發現電子書與電影都在山下的iPad。

兩點不到,博弈與賀陳的帳篷已經開始發出金屬碰撞聲。

兩點一到,「展哥,那等一下要走嗎?」博弈問,展哥拉開帳棚,探出頭並說:「哇,有月亮耶,能見度變高了,我就說氣壓有在升高阿,今天一定是好天氣!」,「那個,學長說他腳趾腫起來了。」另外一頂帳篷的學弟說。

「走吧!大家起床收拾裝備。」展哥精神抖擻的宣布,邊唱著島嶼天光邊煮著早餐。

喝了杯可可,塞兩塊餅乾後,開始著裝,穿上雨褲、吊帶,打上綁腿,穿上冰凍的雙重靴,並套上冰爪。出帳篷,戴上頭盔、打上頭燈,背上背包,拿好登山杖與冰斧,準備好要出發。


「那個學毅留下的攀登繩,應該是我們繩隊的繩,要帶上吧?」我問。

「恩,要,那我背吧。」博弈說。

「那我幫你塞進去。」賀陳說。

「你還真的好意思齁。」博弈白眼說。
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我實在也沒辦法啦。」聽著這對話,我只能大笑,依拖油瓶的體能實在不敢輕易增加其他公裝,只能用帶著大手套的笨拙雙手幫忙塞繩進博弈的攻頂包。

一切就緒,出發!因為被分配在開路組,走在隊伍第二位,緩慢的步伐,努力把雪階踩實,讓後方隊友更輕易通過。

不久,展哥迎頭趕上直接現身隊伍前方開路,豐富經驗的路線判定,可以節省一些繞路時間,增快隊伍速度。

積雪越來越厚,夜晚視線差,看不清後續的路還有多遠,只能看著眼前的每一步,漸漸找到走路的呼吸節奏,邊喘邊吸著鼻涕直流,這時候下體一陣熱流,「幹,月經來了!不是說好月底才會來嗎?」一向經期很準的我完全傻眼,天氣冷子宮開始抽搐,但也顧不得了,盡可能地跟上隊伍。

冰爪因為貪圖短暫溫暖在帳棚裡穿上,出發不久就發生兩支冰爪脫落的悲劇,一心只想趕緊跟上便也沒停下重穿,直到用歪掉的冰爪過了幾個需要踩岩點的難關有點驚嚇後,到了平緩小坡才停下來再次重穿。

鼻涕實在太多了,拿不到口袋中的衛生紙,一直吸鼻涕反而會讓自己更喘,不得不試著使用展哥先前教的鼻涕噴發術,零下二十度低溫,鼻涕瞬間結凍,當下覺得自己好像大涼山掛著兩串濃郁鼻涕造型的孩子們,也顧不了那麼多了。



積雪從小腿到膝蓋到大腿,有些雪階落差約有六十至七十公分,一踩上去,雪階就崩掉,整隻腳陷入粉雪中再努力拔出來,再度踏出扎實的雪階,又再次崩掉,再費力把腳拔出,每次重複這些動作都喘到要休息至少十個呼吸後,再再次嘗試,非常崩潰但多試幾次還是能上去,最後發現遇到深軟粉雪匍匐前進最不費力。

「誰要來前面爽一下。」展哥在隊伍前方問,在深及大腿的雪地中開路非常耗體力,看著隊員們輪流英勇上前開路,相互交流在雪地中游泳最有效率的方式,我只能慚愧的在後方遠觀,自我評斷實在無力到前方衝鋒陷陣。

七點半,天逐漸亮了,我們的目標日果冷覺峰就矗立在左前方,因為開路前進速度慢,開始感覺體溫的流失。

「天色漸漸光,遮有一陣人,為了守護咱的夢,成做更加勇敢的人。」展哥邊走邊唱著。

「這裡會有冰裂隙嗎?」看著無邊無際的雪坡的我問。

「有阿,你看前方凹下去會反光的地方應該就是冰裂隙。」學長說。

沒有結繩隊,繼續努力向前游出雪階,「偏左一點,右邊可能會有裂隙。」展哥不斷提醒,八點半左右,海拔5100米,正在開路的展哥突然爆出一長串髒話,這時候學長開口了:「我們要不要停下來先討論一下。」



大家各自提出意見,「依照我們再開下去也不可能攻頂,要不就下撤吧。」、「要不我們至少開到11點。」、「要不我們開到稜線上上去看風景。」最後討論後,面對積雪已超過一米以上,並且前方還尚未見底,最後做出「下撤」的共識。

跌跌摔摔的下坡,一個半鐘頭就回到C1,結束短暫的好天氣,開始變天下起雪了。

「現在時間還早,要不今天就下撤到牛棚子?」展哥說。

這時候無線電傳來:「呼叫展哥,我們五個現在要出發回向花村。我們留了……」

展哥:「我們現在也準備要下去了,你們要不等我們,明天一起搭拖拉機下去?」

(一陣斷訊後)無線電傳來:「展哥,我們要出發了,Over」

「各位,大家都進去煮早餐阿,讓我來處理下月經,血染白雪地。」我不得不說。

處裡好月經,回到帳篷吞了顆普拿疼,經痛止痛用,坐著發呆。展哥在雪中搞了半小時的衛星電話,從幫電池取暖到撥電話,「沒打通。」展哥說。

請正在燒水的博弈,幫忙把保溫瓶裝入熱水。「我看到你的保溫瓶都傻啦,想說那是沙小,300cc是要幹嘛。」博弈事後說,「這是輕量化加控制水量,知道自己在這種環境下喝不多,準備這些就夠了。」

拆帳篷、收拾、打包,11點40出發,上坡慢,下坡也慢,而且不斷重複跌倒再爬起,明明下坡還走得很喘,看著前方隊友遠遠消失,只能盡力走啊。

雖然速度慢,相較於八個月前在同樣遇到連日大雪的四姑娘山二峰與三峰,下山時驚慌恐懼的過程,經過這半年的課程,雖然還是摔摔碰碰,但這次已經逐漸信任步伐,能夠自己一路摔下去,還完全不恐懼 。

「你這樣走太慢啦,只會越走越累,要這樣用腳跟大步跨出去,不用怕摔倒,這種雪地摔了不會怎樣的。」押隊的展哥邊示範邊說。

試了大步伐行走,走起來真的很爽也快很多,但對於狀態不佳的我,這樣的步伐會超喘,提高需要休息的頻率,因此還是默默的回到我的小步伐慢慢走。


前方四位隊員,大岩石旁邊抱石邊補給,邊等待後方緩慢的我。

到了休息點,喘好氣喝了口水,背包上肩,「哇!千千第一個準備好耶。」展哥說。

「對啊,走得慢先走。」我說,開走,整趟唯一一段一百公尺開路,悠閒慢慢邊走邊踢著雪,不一會兒,後方馬上趕上,「我開路吧!」隊友說,讓道讓速度快的先走。

馬上到達積雪植被區,開路的烜嘉,直線下切!沒錯,直線下切!後面跟著路跡的我也只能直線下切,很小的腳點都是踏在植被上,一不注意就會滑落一段,「好想就這樣滑下去到底啊。」但還是會起身再移動為回路跡,需要高專注的下切怎麼沒完沒了啊。

終於到達野牛溝口,開始踢又臭又長的緩下坡回牛棚子,這時雪下起大雪,幾次海市蜃樓的以為牛棚就在前方,走近後希望破滅,一次次破滅意味著繼續在尋找希望前進中,怎麼走還是會走到真正的牛棚子。

四點抵達後,在牛棚子呆坐一會兒,趕緊換起濕掉的衣物。

這時候,正展開政大、成大山社生火競賽,雙方互嗆聲後,這次發球權先教由政大,政大山社的策略是先用打火石刮下少許鎂粉當作引燃物,搞了好一陣子。

「唉,你們生快一點啊,很冷呀,要不我來吧。」我說。

「不管輸贏,我要把握每次學習的機會!」政大山社代表博弈說。

火光持續不到一分鐘瞬間消逝,博弈不再堅持,讓從來沒參加過山社的我用鹽袋配合枯植被的爛招生起火。

圍著火爐,邊聊天邊埋鍋造飯。

「今天下山看周千走的都快死了,不斷跌倒再爬起來,也太能ㄍㄧㄥ了吧!」學長說。

「我今天走在他後面都驚嘆,一直想說你何時說要撤退。」學弟附和。

「今天攻頂有幾個難關,試了好幾次,看你像要崩潰了,以為你會說要先撤退。」學長接著說。

老實說,沒他們提醒提及,今天一天從來沒動到要「下撤」的念頭,只是一路很慚愧,因為狀態不佳沒有做到我被賦予開路工作,路就在前方,雖然累但還是要走啊。

政大山社開始說明起政大美女分布位置和把妹策略,提起如何在圖書館吸引正妹注意,「我都帶十支筆!」賀陳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,詳細內容請自行洽詢賀陳。

原本自願一夜起來加柴火的我,加了兩次後,忘了再起,火滅了,大家早也沉睡了。

學弟一早起來提回一壺水,生起火來。

昨晚一夜,把男隊員尿壺的尿和鍋裡的水都冰凍了,海拔都降了將近一千米,氣溫似乎沒有下降太多。

展哥前一天和聯絡官確認,拖拉機會一早來接我們,並搭車回成都。

外頭出了大太陽,要出山才了才露面,坐在火爐旁的睡墊繼續賴著,看隊友吃早餐,想著等等就坐拖拉機晃回到向花村,應該不需要太多勞動,把所有最後存糧貢獻出來,巧克力、堅果、餅乾以傳一圈就消滅的速度解決。

博弈拿出日本真空香腸,在火爐烤起來,「哇!接近人間食物的烤肉啊」吃了一根當作早餐。

十點,還未見拖拉機蹤影,開始悠閒的整理裝備打包。

展哥在屋外,打著衛星電話想確認拖拉機狀況,打了幾通但都沒人接。(這時候不得不抱怨一下聯絡官的專業性啦,去吃個早餐為何不帶手機。)

「拖拉機有可能大雪上不來了,我們走下去吧。」展哥說。

「啊!!!!!!!!!!!!!」雖然很不想走但還是要走,因為租來的鞋小半號,經過冰攀踢冰和前一天的下坡,大拇指已經因指溝炎腫脹到流膿,原本美好計畫著上拖拉機就脫鞋,回到向花村就可以換上涼鞋了。

把腳塞入雙重靴簡直滿清十大酷刑,一路下坡,每走一步都會壓迫著發炎的傷口,只好用腳側面著地跛著走。

上背包,速度最慢的我先出發。

牛棚子到向花村19公里,拖拉機能走的路,好走但又臭又長,跛腳又無法散步快速前進,「拖拉機你在哪裡啊?」心中吶喊著。

每次提早先走,後方隊員不久就會趕上,不耽誤隊伍速度,只能靠他們休息追進度。

走到都傻啦,只能追追氂牛當作前進動力。一個半小時後,看見拖拉機師傅,但拖拉機呢?師傅說因為大雪上不來,要往下走一點,他們特地走上來跟我們說。

看到師傅就是希望啊,天真的以為拖拉機就在不遠的前方,師傅問是否需要幫忙背包,便不客氣的下包地給了他,請他先往下走,我回頭跟不見蹤影隊友報告好消息。

樂觀的走了半小時,完全不見拖拉機蹤影,只能埋頭繼續踢,踢到一度腳很痛,很累,很想哭。「眼淚擦乾,恭喜又到人生新極限啦。」對自己說。

「展哥,師傅說他們真的六點半就出發,幾乎沒開多少就卡住了。」學長和另外一位師傅坐在路邊說。

「什麼?」我在一旁聽完臉垮了,埋頭繼續往前走,「不想走還是要走啊,路就在腳下,一步步走一定會走到拖拉機的。」恍神邊走邊和自己對話。

下完一個陡下坡後,飄來一陣汽油味,一個轉彎後,拖拉機就在眼前,「終於得救了!」因為以為會有拖拉機,連迷你保溫瓶一滴水也沒裝,向賀陳問了一小杯水,上車,返回人間!

「唉,你真的太能ㄍㄧㄥ了,不知道這是好事,還是壞事耶!」學長嚴肅的說。

「對啊,這種意志力真也跪了。」學弟附和。

「哈哈,再累也是自己要走啊,不然要賴在路邊嗎?」我笑著說。

回程拖拉機上,大家都因為踢了三小時又臭又長的路,疲憊的不發一語。

經過一個小時顛簸的拖拉機,終於回到了向花村,一群等待已久要把我們送成都的藏民師傅說:「阿呀,還有女娃呀。」這時候已無力擠出笑臉,跳下車,脫鞋,赤腳踩在尚未融雪的路上找衛生棉去。

回顧這幾天的經過,這次特別能感受到,女性天生體能和男性真有差距,生理結構關係又加上一層阻礙,生理期與如廁問題尤其麻煩,頭髮很長、身體很髒無法洗,需忍受惡劣環境,傳統價值觀的枷鎖,有太多理由攀登活動男女比例有著明顯的懸殊。

「女性」角色在山裡,通常可以搏得較多的理解與同情,努力不要讓「女性」成為自我憐憫的藉口,盡力上隊友的腳步,多撐一下會看見自己原來自己可以做到過去想像無法達成的事。

專注在呼吸踏出在每一步,不管到達什麼高度,經歷過程就是最美的風景,每次的嘗試都會對自己更加認識,正面克服自己的弱點,發現自己其實沒有想像中脆弱與探索新可能性。

大部分的人都會認為女性攀登危險程度高於男性,「妳一個女生自己下山太會危險啦!」、「妳這種旅行方式會被人口販子抓去窯洞當押寨夫人!」、「妳絕對不要一個人去印度會被強姦!」聽多了自然每當開啟新冒險旅程時,也會猶疑躊躇與充滿潛意識的恐懼,但難道有風險就不出門嗎?難道要以「女性」為藉口,而錯失提升自我心理素質提升與推進自我極限的機會嗎?

為什麼要推進自我的極限?因為我想用自己所見來解讀世界。

毅力可以鍛鍊,極限可以被推進,保持對世界的好奇心,踏出舒適圈的那一步,不管結果如何,至少在路上。

「你們之後回去還會爬山嗎?」回成都路上學長問。

「當然會啊,但會先好好鍛練體力。」我說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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