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海拔極限的推進:四川日果冷覺峰攀登(中)

高海拔極限的推進:四川日果冷覺峰攀登

文∕周千

2016/02/20雙橋溝冰攀:黃白龍




一早醒來就發現停電了,早餐後,悠閒徒步出發至黃白龍,打冰洞、頂繩攀登,適應租來的雙重靴,配上因意外天真帶的鈍掉健行冰爪,悽悽慘慘戚戚,冰攀難入冰,走冰坡更加難以信任它,裝備啊,不經一事不長一智。

晚間點著頭燈的檢討會,冰攀時被氣到發抖的展哥,檢討檢討再檢討。「你敢跟你的繩伴結繩嗎?」教練此話一出,全體陷入沉思,氣氛嚴肅到最高點,藏民老闆就混在座位中跟著頻頻點頭。

這時候聯絡官突然衝進來,面有難色的和展哥小聲說:「向花村那邊說有段路坍了,拖拉機走不了,只有摩托可以進去…」

會後被點名裝備需調整的大伙們一起打著頭燈磨冰爪、調整冰爪,溫馨的結束這一天。



2016/02/21移動至結斯溝向花村

上午冰上多繩距系統最後練習,下午出發至結斯溝向花村,「戰鬥模式開始!」展哥說。

經過一個半小時的結斯溝爛路和無數次等待牛群緩慢移動離開路中,到了向花村村長家,黨頒發的「向花村唯一指定住宿」的大牌子迎接著我們。

分好房,晚餐前自由時間,社區走走,並一個人到白塔轉一圈經輪,「一路平安」默默許著。

路邊搭訕藏族阿嬤,看著氣喘吁吁做鏟土粗活的她們,忍不住接過鏟子幫忙鏟起土來。

天開始飄起雨,「來我家烤火吧!」阿嬤熱情邀約,就跟著阿嬤回家了。向花村所在的結斯溝,因離四姑娘景區(海子溝、長坪溝、雙橋溝)較遠,相較而言較低層度漢化,當地藏民普通話(四川話)層度較差,孩子們在家中都還是說著藏語。

進入阿嬤家黑暗的客廳,用播放著《熊出沒》的42吋大電視點亮視線,家裡突然出現一個只會說普通話的人,阿嬤孫女拿來一盤糖招待,女孩平時都在山下的公社上學,普通話等級還可以簡單溝通,當起了我與她們家人的翻譯,邀請我等春暖花開時,到她們山上放牧的房子玩,「很好玩喔!」原本非常專心看著《熊出沒》小孫子突然開口,並認真說起他在山上玩水、抓魚、騎氂牛,無拘無束的生活。



 孫女帶我去看家中養的豬,再去看準備被運下山販售的氂牛。

「留下來吃飯嘛!」阿嬤女兒邀約,「不用麻煩啦!」看著晚餐約定時間已到,不得不和他們到別,孫女送上一袋當地的蘋果「帶上山吃!」

「晚上開會,回報一下自己的公裝和背包重量。」晚餐時展哥說。

飯後固定會議時間,有電,有火爐,還有村長美麗的女兒烤著土豆,青年男隊員特別開心,也是往後幾天意淫的精神糧食。

「你這個重量可以嗎?」大家背包重量落在17至23公斤,展哥有些擔心的問著每個人。

路線判定討論中,拿著網路找到的的攻略,加上村長和劉軍的經驗,釐清撲朔迷離的一號冰川與二號冰川位置,最後理出:過紅杉林後的野牛溝上切就對了。

漫長的各種分歧討論,「要不要帶固定繩?」、「可不可以不要帶歐都納的攻頂包(雖然有違贊助者的道德但考量到負重能力)?」、「如何分繩隊?」等等等。

「到時候每個人就會知道自己能走到哪裡了。」展哥悠悠的說。

這時候聯絡官突然進來:「不好的消息,開始下大雪了。」

會議九點半草草結束,原本想倒頭先睡隔天一早再整理裝備,看著房內礫心姐、李玲姐錙銖必較謹慎的輕量化打包,睡了五分鐘覺得不安,還是爬起來先打包完比較好眠。

經過晚間的會議,隊員們對於路線的更加認識,從眼神中看得出「戰鬥模式開始。」盡可能輕量化,無法像在台灣爬山一樣總是吃好、穿好。


2016/02/22前進基地營

一早吞了半顆預防用丹木斯,吃完早餐,背包上拖拉機,開始前進基地營的顛簸之行,兩台拖拉機,一台新式,一台舊式,怎麼分新舊呢?開車不久就需要下來推車的就是舊式。

因為前一夜大雪,拖拉機不斷打滑,舊式拖拉機上的不幸隊員,不得不頻繁的下車開始推車,有些較陡路段還需全體動員,前方拉繩,後方推車,推到都快高反了。


各種人員分配與座位調整,聽從高層指示,從舊式拖拉機換到新式拖拉機的需要靠大量核心平衡的輪子上,後方舊式拖拉機的隊員,連半根菸時間不到就須下來再次,直到最後藏民師傅想到用繩子新拉舊的招式才得救,「說好的團隊呢?」到目的地舊拖拉機上的人忍不住抱怨。

原本三小時路程,因為積雪耗時五個小時。「我就不跟你們上去了!」原本說要帶路到C1的聯絡官說,下午兩點,跟著師傅們回向花村了。

背包上肩,開始走起,五十公尺抵達傳說中的牛棚子,原本說好今日在野牛溝下方紮營,這時候推車過度勞累的展哥走進牛棚子坐下,並說:「那個,實習領隊要不要討論今天要住哪裡啊,這邊海拔四千。」

隊友們討論之下最後決定留在牛棚當成BC,高度適應又可以腐敗烤火。

時間還早,一群閒不下來人,很認真的又往上爬找冰瀑去了。

看到火爐,很興奮的試著生火,從陝北到川藏山區,每次都享受早已生好的火,只能幫忙添柴,偶爾撿撿柴,這次可以來自己生火啦!

憑著印象,在屋內四處尋找燃燒媒介,衛生紙、菸盒都不行,最後找到大量餵氂牛用的鹽袋,配合枯樹枝。「你這樣不行啦,你點的燃我跟妳姓。」比我還著急的李玲姐說,瞬間火燃了,順利生起火!「啊,李玲姐啊,我姓周喔。」白目我也悠悠的說。

實在太無聊了,愁沒菸的展哥開始撿地上菸屁股,不抽菸的醫學系的實習領隊十分憂心的說:「這樣會有ABC肝的風險啊,要是我一定不會抽。」這時候展哥突發奇想,捲起菸來,用攀登計畫書當菸紙,詳細教學請等待視頻。

離天黑還很久,出去外頭撿撿柴,鋸鋸柴,挖挖雪,想說盡量別用藏民屋內辛苦搬來的柴火,撿弄得太起勁把羽絨衣都弄破了,並因為本人對於一般人定義髒的接受層度過高,和隊員引發小爭執。

大家再次輕量化背包,把多的氣罐與食物通通吃掉或是留在牛棚。

圍著火爐,早早睡,好好睡,明日戰鬥正式開始。


2016/02/23入住4920m第一營

六點起床,七點半從牛棚子出發,終於開始走路了,沿著溪谷前行,一路緩上坡,慢慢前進,慢慢適應。

大雪覆蓋了路跡,邊走邊停下討論,確認野牛溝位置後,上切。

覆蓋雪的植被區直接陡上,勇士們輪流開路,越往上雪越深,因為找不到節奏,忽快忽慢走的很狼狽,後方兩位仁兄很有義氣的沒超車,開始聊起日本攀登,邊喘死邊聽著他們的日本攀登美好經驗,突然聽到後方傳來:「礫心姐下撤了喔。」

後面狀態很好的兩位仁兄,邊等龜速前進的我邊大聊特聊日本攀登



思緒一直集中在腳下和怎麼也調不好的呼吸上,直到下午一點的休息時間,才有精力回頭看看後方隊友,小銘往下走,幫李玲姐背包到海拔4500米的休息點,臉色蒼白的李玲姐走來癱坐在石頭上,「需要下撤嗎?」展哥問,「你要下撤我就陪你下去。」體能狀態極佳的小銘哥說。

從表情看得出,對於此次攀登積極性超高的李玲姐非常掙扎,儘管身體不適但也不願輕易說出要下撤。

「小銘哥,你今天狀態那麼好,不再上去真的有點可惜。」大伙們你一句我一句說著,「還是你今天下去,明天再上C1(第一營)找我們。」,「我下去就不會想再上來啦。」小銘哥笑著說,「登頂只是一時的,朋友是一輩子的。」

就這樣,小銘哥帶著開始有些嗜睡症狀的李玲姐下撤,隊伍從十一人減少至八人,我成為剩下唯一的女生。

礫心姐的公裝全落在展哥身上,其中一位實習領隊,也是在我後面一路聊日本攀登的人自願幫展哥分攤一些,我本該分攤我們帳篷氣罐(因為想輕量化,礫心姐、我和展哥共睡一頂兩人帳,礫心姐負責背氣罐),但我完全忘記啦!

背包上肩繼續向上,數著自己呼吸,強迫自己要走25步才能休息,嘗試找回走路的呼吸節奏,此招未奏效,越往上走,休息與休息之間的步伐數字越少。

前方勇士們繼續開路,盡力跟上跟不上的腳步,前方等待後方隊伍抵達時,遠遠就可以聽到唯一的學長在唱著歌,看我狼狽的到達便問:「唉,周小姐你想聽什麼歌?」,邊喘邊XXXXX,喘好氣後,「雪階可以踏低一點嗎?跟著你的步伐有點吃力啊!」不得不請長人開路隊友幫幫忙。

下午五點,終於抵達海拔4920米的C1(第一營沒有固定位置,就選在較平緩的雪坡處),在小雪中開始建營地,因為有上個月雪山雪訓慘況經驗,為了好的休息,再累還是要好好整理地基。



礫心姐先下撤了,展哥成為唯一的床伴,面對紮營高手,我就只需在一邊小幫忙,踩踩雪,固定營繩,用袋子裝雪給展哥做帳篷固定點,並偷偷先溜進帳篷去。

頭痛呀,先拿出我的公裝藥包,吞下一顆丹木斯和一顆普拿疼。

「你腳也太臭了吧,這臭的有點過分喔!」旁邊帳棚傳出大聲的喝斥聲,「我腳也很臭喔!呵呵!」剛進帳篷準備脫鞋的展哥笑著對我說。

因為營地是建在斜坡上,便用各種裝備將低處睡墊墊高,讓躺下時不會下滑,好不容易弄好,躺著休息一下。

「展哥,那個腦水腫情況是什麼呀?」等著普拿疼發揮功效的我問。

「意識不清,走路會無法平衡。」展哥回答。

「那我還能跟你說話應該沒有腦水腫。現在就是有點高反頭有點痛,普拿疼應該有止痛效果吧,我剛剛看醫藥包說明書並吃了一顆。」我說。

「你應該就只是急性高山症。」展哥說。

「你之前帶隊有遇過嚴重高反的嗎?」我問。

「當然有阿,我都不知道已經跟老天祈禱趕快沒事多少次,之前就遇到需要注射類固醇才有辦法下撤的。」展哥說。

抱持著讓爬山不再只是小確幸,讓更多台灣人可以打開不同眼野,展哥願意背負重大責任(路上風險當然是隊員各自承擔),帶一群遠征素人出來自主攀登,尤其是有些隊員還是第一次上超過玉山海拔,解決各種未知變數,在中國非熱門路線攀登真有狀況也只能自救了。

「吃飯啦!」展哥說,原本要借用爐頭的礫心姐沒有上來,一切只好投靠展哥。

因為高反完全無食慾,過去在川藏徒步也發生過同樣狀況,三天幾乎未進食,「吃不下,死不了的。」很淡定的對自己說。一整天早餐吃過泡麵後,一路沒補給,不得不請展哥幫忙燒點水,泡杯熱可可勉強喝下。

晚飯後,學長與學弟來帳篷聊八卦,我便拿出一袋肉鬆餅,「幫我消耗掉吧,我不想背下山了。」剛吃完晚飯的學弟,立馬又嗑了五個,只能乾瞪眼羨慕著能吃真好。

「明天誰要去攻頂啊?」展哥問,沒人打算去,理所當然隔天成為休息日。

穿上鞋子出帳篷,雪依舊下著,摸黑上完廁所,好好睡一覺。


2016/02/24休息日

一早就聽到旁邊帳篷窸窸窣窣的交談聲,「今天不是休息日嗎?那麼早起來幹嘛?」我心想。



「展哥,我和老闆打算要下撤了。」前一天狀態超好的長人說。

「啊?你們怎麼啦?」展哥問。

「那個老闆昨天晚上有點高反,啊我的背傷復發。」長人回覆展哥。

「對,我高反有點喘不氣來。」老闆中氣十足的說。

經過幾番討論,「好吧,你們下去要小心,帶支對講機。」展哥說。

「那你還好嗎?需不需要一起下撤?」展哥轉向頭問我。

「不用啊,我昨天晚上就已經頭不痛了,在C1再睡兩晚應該沒有問題。」我回答。

又要少兩位的隊友了,又要少一頂帳篷,原本四人的紀錄組只剩下我一人,淡淡哀傷的穿上雙重靴,「幫你們拍照錄影吧!」在雪中等待他們半小時收拾,聽他們說營地未建好,兩人昨夜睡不好。

「大家都出來拍照吧!大家怎麼都不出來?」老闆臨走說。

「你們快走吧,天氣冷誰還會想穿鞋子出來拍照啊。你們今天會努力偷跑回向花村吧?」我說,長人用手勢比「噓」,因展哥剛剛特別叮嚀回到BC就好。

老闆在岩壁上撒一泡紅色的高射尿表達沒拍到照的不滿後,目送長人與老闆開始沿著已被大雪覆蓋的路跡往回BC方向走,兩人越走越遠,在人影還未消失時和他們揮手道別,「山下見了,又少了兩位隊友。」

回到帳篷,鑽回睡袋,展哥問是否要吃早餐,依舊無胃口的我,請展哥幫忙再燒點水,泡瓶寶礦力水,吃不下那就只能靠沖泡包強迫自己喝了。

「展哥啊,你們之前女隊員尿尿都怎麼辦?」躺著望著帳篷問。

「用漏斗啊,不是太好用但多練習幾次應該就可以。」展哥回答。

突然好羨慕男人生理構造的我問,帶著尿瓶晚上就不用特地穿上笨重的靴出帳篷上廁所,不管哪種狀態,女生尿尿都麻煩很多,也因此我會潛意識的控制水量,一天行徑間只攝取500cc的水,因為怕麻煩盡管在C1也不敢喝太多。

休息日沒事做,另外四位擠到我們帳篷閒聊,我獻上堅果、肉鬆招待客人,原本精準計算帶的還比教科書上所需熱量少一些的糧食,現在因為高反無食慾多出許多。

輪流使用展哥帶上的血氧機,「血氧80,心跳破百,這樣是怎麼樣啊?」第一次使用血氧機的我問,「不太好。」展哥說,「但死不了」我自己下註解。

「哇,展哥好厲害啊,90幾耶!」看著展哥測出的血氧的我說,「這裡才不到五千,我阿展耶!」展哥得意回答,其他三位隊員都85左右,但博弈只有73,可見努力不服用任何藥物的堅忍不拔。

「氣壓升高,明天一定是好天氣。」隨時用GPS手錶手表觀測天象,但只會主動說氣壓升高,要給隊員們希望的展哥說,事實上這幾天天氣變化不大,依舊下著雪能見度不佳,對面的阿妣山大多隱身於大霧中。

討論起明天攻頂策略,「你明天要上嗎?」展哥問我,「看看吧,我也可以當C1管理員。」我說,「都在這了,要上就一起上!」賀陳說。



會議結論,明日分成兩個繩隊,博弈、賀陳和我是開路組,負責前部分踏雪階的體力活,學弟、學長、展哥為攻頂組,保留體力最後代表攻頂。

每個人都想要走得更高,看到不一樣的風景,但是團隊,必須有些取捨,身為拖油瓶的我一切服從組織安排,訂下時間:「明日兩點起床看天氣決定是否攻頂,如果順利整理裝備三點出發。」

下午一點無線電傳來,老闆兩人已安全抵達牛棚子。

望著帳篷睡睡醒醒一個下午,晚餐時間前,隔壁成大學長弟的帳篷,開始討論起台南美食,一討論就是兩個小時,每一項同品項小吃都有排名,身為台南人的我只能畫餅止飢,並驚嘆外地大學生的探尋美食行動力,邊聽邊泡乾燥飯,很難吃但必須硬吃。

聽著學弟邊整理技術裝備邊細數明天起床後的步驟:煮保溫瓶的水、煮早餐、穿座帶、上冰爪……,早早睡入睡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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